文/罗友梓
1966年开始的特殊事件,结束近半个世纪了,对我们这代人而言,却是永远的痛。期间,我经历过的一些荒唐的事,不靠谱的事,虽渐行渐远,而留在心里却是挥之不去。一件没有完成的差事,至今让我记忆犹新,令人难忘!
这是发生在1966年下学期的事。
当时在安仁二中主持全面工作的是校长谭经,支部书记侯德锡为二把手。但不知何原因,从我1966年9月入学以来,学校大小事出头露面并不是主持工作的谭经,总是侯德锡,包括带队上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接见。当时,我们只有在学校的批斗大会上才可以见到谭经,此时他基本上没有人格上的尊严,人身安全也没有保障。
谭经1923年11月出生于安仁县滩头洲一个农民家庭,湖南省立二师毕业,建国前参加革命工作,是安仁县建国初期为数不多的德才兼备的知识分子干部。曾任二区(军潭区)区长、县工业局局长等职务,领导工作经验丰富,办事能力强,群众口碑好,深受群众爱戴和拥护。在1965年8月的社教运动中,调任二中校长,主持学校全面工作。支部书记侯德锡,也是一位勤政、忠诚、务实的好同志。尽管当时形势复杂,谭经校长还是尽力排除干扰,力抓学校的规范管理,维持正常教学秩序。1966年5月,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通知下发之后,全国形势急转直下,校长处境更为困难,此后基本上“靠边站”。
大约到了这个学期末(1967年元月底),离农历春节就那么几天,本来应该是放寒假的时间,学校却一直没有正式宣布放假。多数同学早就自动回家了,只有少数造反派还在“坚守岗位”,我因是学校文革小组成员,安排值班几天。好像是农历小年后的第二天下午,我正在值班,造反派头头突然给我下达所谓的战斗任务:“马上动身到禾市滩头洲去,连夜把走资派谭经揪回学校,明天大会批斗。”
我一听顿时蒙了,谭经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位领导,又同为禾市老乡,派我去揪谭校长,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。况且,从学校到滩头洲有二十来里的路程,当时不通公路,步行往返得花五六个小时时间。再说,同学们大多数都回家了,哪还有人来参加批斗会!我正想找理由、讲条件推脱这个差事时,造反派头头急眼了:“还站在这里干嘛,老实告诉你吧,今晚就是不睡觉,也得把人揪回来,知道么,这是命令!”
我即刻明白,这个差事落到我头上,怕是“推也推不脱,奈又奈不何”了。只好硬着头皮从命。当即找了一个同学作伴便匆忙上路了。时值隆冬时节,数九寒天,路旁余雪未融,寒风刺骨。我们在泥泞道路上深一脚、浅一脚赶路。到达一个叫普口潭的地方时,前方偶尔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。此刻,天色已晚,夜幕降临。向路边的行人打听谭经的住处,路人指向前方约八九百米远、在夜幕中忽隐忽现几束灯光的一栋房屋说:“那就是。”此时,迎面仍不时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爆竹声,风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蜡烛气味。随之,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丝悲凉,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进屋后证实,是谭校长的母亲前日逝世了。受时下破“四旧”影响,只见灵堂极其简朴,但静穆而庄重,前来吊唁守孝的儿孙和亲朋好友挤满了屋。
当时,我虽然年少无知,但乡村的礼仪风俗之类的老规矩略知一二。懂得亲人忘故守灵守孝,是对逝去亲人的一种尊敬和缅怀,是重要的礼制。亲人逝去,在家守灵尽孝,天经地义,人之常情。难道我还忍心“揪”他回去批斗吗?俨然这趟差事交不了差,我也绝不冒天下之大不韪。我打定了主意后,转身就往外走,冷不防谭校长从一旁走了过来,大概是有人告诉他学校来人了,也明白我们的来意。
我当时感慨万千,既感到这趟差事的无奈,又怨恨造反派的无情和冷漠,更懊悔自己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说了句“校长,对不起了,您多保重自己,我们不打扰了。”说完大步往外走。这时谭经从后面追了上来,一把抓住我往回拽,“这么黑的天,又很冷,还要走一段河边路,黑古隆咚的,出事怎么办,怎么也得住下来明早走”。
后来我才知道,造反派是在得知谭经在家奔丧守孝后,故意安排这趟荒唐的差事。
没有完成的差事转眼间已成了记忆。我常想,“百善孝为先”这种传统美德,总是要传承下去的,因为它已植入了中国人的基因里;而没有完成的差事本身所展示并包含着的善与恶、美与丑、真与假之间的较量,同样也会持续下去。
(作者系郴州市作家协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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